本文将刊载于9-21《经【jīng】济观察报》“微观视界”专栏，作者系广【guǎng】东【dōng】省中小企业发展促【cù】进【jìn】会【huì】会长谢泓。
·《经济观察报》刊载版面
疫情反复、管控升级，产业链中的制造业承压几何？
3月中【zhōng】旬，我们【men】广东省中小企业发展【zhǎn】促进【jìn】会（以下简称“促进会”）联合经济观察报【bào】，就针对“疫情反复下的中【zhōng】小【xiǎo】制造业【yè】”进行了一次调研。结果不算乐观：调研显【xiǎn】示【shì】，相比两【liǎng】年前疫情爆发之时【shí】，近52%企业认为本轮疫情【qíng】对企业【yè】经营影响【xiǎng】更严重。
通过走访，部分被调研企业还显露出对未来几年的经营信心不足。一【yī】方面是【shì】疫情反复造成的供应链问题【tí】，另一【yī】方面【miàn】是原【yuán】材料持续上涨导致企业利润大幅减少【shǎo】。如今，有【yǒu】的企业不再【zài】把利润放在第一位，而是把【bǎ】现金流放在首位，确保【bǎo】能够活着渡【dù】过困难时期【qī】。
为中小制造业纾困，政【zhèng】府也出台过一系列政策，涉【shè】及税收、融【róng】资、补贴【tiē】等多【duō】方面。在当前这个特殊【shū】节点通过调研，我们发现【xiàn】：当中措施【shī】最直接、效果最明显的政策，还是帮助【zhù】中【zhōng】小制造【zào】业解【jiě】决应收账款【kuǎn】问题：短期【qī】疫情承压下【xià】，账期【qī】太【tài】长，企业【yè】不愿意接单。如【rú】果能【néng】及时【shí】拿到账款，现金流有了【le】保障，企业【yè】或许就不【bú】需要【yào】融资，长期看更无需【xū】政府【fǔ】操心融资难等问题。
企业【yè】没有【yǒu】被拖欠账款，国内市场才能够得到【dào】健康发展【zhǎn】，营【yíng】商环境的【de】建设才能够改善【shàn】，全世界的企业才更愿意在中国做【zuò】生【shēng】意，经济内循环【huán】建设才能【néng】够顺利启动【dòng】。
事【shì】实上，去年11月在恒大暴雷背景下，曾针对大企业拖欠中小企业应收账【zhàng】款问题，我【wǒ】们和【hé】经济【jì】观察【chá】报就做过【guò】联合调【diào】研发现【xiàn】问题非常严重。为【wéi】此【cǐ】，政府部门从中小企【qǐ】业纾困【kùn】、工业增【zēng】长平稳等不同角度，陆【lù】续出台很多政策，包括【kuò】执【zhí】法检【jiǎn】查、信用记录【lù】等。
但时至今【jīn】日，政策【cè】措施落地效【xiào】果却不明显。笔【bǐ】者不【bú】禁思考：有《中华【huá】人民共和【hé】国中小企【qǐ】业促进法》的国家法律支持，有【yǒu】国务院《保障【zhàng】中小企业款项支付条例》的明文规【guī】定，各【gè】级政府部门【mén】也出台政策文【wén】件，还有媒体不断【duàn】呼吁以及各种机构反复调【diào】查，为何拖欠中【zhōng】小企业账款这个关系中【zhōng】小制造业生【shēng】死【sǐ】存亡、影响营商【shāng】环境、涉及内循环发展【zhǎn】的关键问题，至今悬而未解，困【kùn】难重【chóng】重【chóng】？
每个拖欠中小企业账款的个案，层层穿透企业到最后其【qí】实都【dōu】是基层【céng】务工人【rén】员，涉及千【qiān】万【wàn】个家庭。迅【xùn】速解决【jué】拖欠中小【xiǎo】企业账【zhàng】款问【wèn】题，既能缓解当前乃至【zhì】长远的【de】中小企业经营之困，更【gèng】能提振中小企业发展信心，是稳【wěn】就【jiù】业【yè】，稳社会、稳发【fā】展的当务抓手【shǒu】。 
01 解决应收账款问题，是大企业的社会责任
我们通过实际调研及与企业深入沟通发现，广东【dōng】中小【xiǎo】企业【yè】对央企意【yì】见最大【dà】，特别是在广东承担建设工程总承包（简称【chēng】“EPC”）的企业【yè】。这些企业通过总包拿【ná】走不少【shǎo】工程利润【rùn】，但供应商很【hěn】多都是广东【dōng】本地【dì】的中【zhōng】小企业。
有企【qǐ】业反映，广东本地国企比【bǐ】较讲规矩【jǔ】，有【yǒu】问题通过投诉【sù】也能【néng】解决。而【ér】跟央企【qǐ】“EPC”企业打交【jiāo】道，由于【yú】其总部不【bú】在广东，各地文化有差异，容易出现三【sān】种情【qíng】况：
一【yī】是打赢官司输了钱【qián】，“EPC”企业通过【guò】反诉办法延长【zhǎng】账款拖欠时间；二是“EPC”企业【yè】将诉讼企业列入黑【hēi】名【míng】单，不再【zài】将其【qí】作为供应【yīng】商；三【sān】是【shì】“EPC”企业人员调整【zhěng】频率【lǜ】太快，后任不理前任事，审批流程反复。
很多小企业提【tí】到，国企也讲【jiǎng】社会责任，反复强调供应商不能拖欠农民工工【gōng】资，须【xū】在【zài】订【dìng】立供应合同【tóng】前让供应【yīng】商提供保护农民工权益的承【chéng】诺【nuò】书。
有一位企业负责人说，中【zhōng】小企业背后就是千千【qiān】万万个农民工，央企如【rú】果讲【jiǎng】社会责任，就应该【gāi】像保护农民【mín】工【gōng】一样，保护中小【xiǎo】企业。
还有企业认为，中小【xiǎo】企业融【róng】资难【nán】，与现金流不好、资金周转效率低、毛【máo】利率低紧密相关。反【fǎn】观大企业经【jīng】常能够获得银行大规模授信【xìn】，且利【lì】率【lǜ】低【dī】。
大企业为何【hé】能【néng】获得【dé】银行青睐，很重要一个原【yuán】因就是现金【jīn】流好。但大企【qǐ】业的现金流来自哪里？相【xiàng】当部分【fèn】是拖欠小企业账款所得。
小企业觉得很“黑色幽默【mò】”：被欠款的信用【yòng】不好，拖【tuō】欠别人款项的反而信【xìn】用【yòng】好【hǎo】，不知是何逻辑【jí】。
一家销售两三千亿元的企业，应付账【zhàng】款【kuǎn】就一【yī】千亿【yì】元左右，超过其总收入的三【sān】分之一【yī】，比【bǐ】毛利润都多出一倍，远远超【chāo】过其利润【rùn】。小企业反映，他们如果想【xiǎng】提前拿【ná】到款项，也可以到【dào】大企【qǐ】业关联的财务【wù】公司、小贷公司去贴现，支付【fù】不低的利率。支付利【lì】息的企业现在也【yě】习以为常，但【dàn】总觉得荒诞：“喜儿【ér】”要给“黄世仁”付【fù】利息。
大企【qǐ】业为【wéi】何能够【gòu】获得这种超【chāo】然地【dì】位？行业垄【lǒng】断【duàn】或许是原因之一。如【rú】果【guǒ】企业靠垄断就可以获得利润，在品牌建设【shè】、技术【shù】创新【xīn】及国际竞争力【lì】等方面就可能推力不足。
大【dà】企业特【tè】别是央企、国企，代表中【zhōng】国【guó】的市场形象，理应代【dài】表中国市场的【de】公正公【gōng】平【píng】与【yǔ】正义，代表先进生产【chǎn】力，代【dài】表【biǎo】人民群众的利【lì】益，需要维护【hù】国家及社会的稳定，有责任、有义务解决拖欠【qiàn】中小企业【yè】账款问题。
若是如【rú】此，很多【duō】小【xiǎo】企【qǐ】业提出的，将所有拖欠中小企业账款的企【qǐ】业都【dōu】列【liè】入失信【xìn】企业名单，将【jiāng】国企拖欠中小企业【yè】账【zhàng】款所在地【dì】区负责人的失【shī】信记录纳入个人档【dàng】案，可能就是多此一举。
02 应收账款问题，涉及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发展
有外贸企业透露，之【zhī】所以愿意做外【wài】贸【mào】市场，就是【shì】因为【wéi】外贸市场的“简单”。欧美市【shì】场基本没有【yǒu】应收账款【kuǎn】一说，相【xiàng】反，企业签订订单还提供信【xìn】用证，生【shēng】产制造企业凭信用证可以在【zài】银行获得融资，组【zǔ】织采购及生【shēng】产。
此外，欧美企业【yè】对待上游供【gòng】应链【liàn】企业相对更友善，关系【xì】平【píng】等【děng】。哪【nǎ】怕是严格的社会责任审查验厂，也【yě】不存在故【gù】意刁难问题。
有企【qǐ】业反映，他们在国外的客户不拖【tuō】欠账款【kuǎn】，但【dàn】在国内的国际企业客户也【yě】会拖欠账款【kuǎn】。他们【men】认为，之所以【yǐ】在中国市场就【jiù】变【biàn】成这样，也是【shì】因为拖欠账期【qī】可以帮助增加流【liú】动资金。
即便如此，据此前围绕账期的联合调查【chá】也显示：国【guó】际企业的账【zhàng】期比中国【guó】企【qǐ】业普遍较短，三个【gè】月到【dào】六个月【yuè】，中小企业普遍【biàn】能【néng】够接【jiē】受。
此外，很【hěn】多中【zhōng】国企业【yè】在国【guó】外市【shì】场竞【jìng】争，也【yě】借用国内【nèi】手【shǒu】段，给予采【cǎi】购商一定账期。其中，也隐藏重大的国际贸易风险。
在我们接【jiē】触到的很多有竞争力的【de】企业【yè】，基本不会拖【tuō】欠账【zhàng】款。他【tā】们认为，把【bǎ】竞争【zhēng】力建立在【zài】垄断、拖欠账款的企业，不是真正【zhèng】的好企业，不是具有社【shè】会责任的企【qǐ】业。
2020年，恒大还【hái】没有【yǒu】暴雷的时候，年销售【shòu】5000多亿元，其【qí】应付账款8000多亿元【yuán】，其【qí】中已蕴含巨大债【zhài】务风险。可以说，应【yīng】付账款数量也体现了企业真正的【de】经营质量。
优秀的【de】企业重视供应链关系和供应链建设【shè】。在中国的外【wài】企跟本【běn】地供【gòng】应【yīng】商关系良【liáng】好，主【zhǔ】要就是希【xī】望获得稳定【dìng】和健康的供应链，以确保市场【chǎng】安全。
在全球货【huò】运紧张的情况下【xià】，很【hěn】多外【wài】企还利用他们【men】的行业【yè】地位，帮助供应商获得运输货【huò】柜。如今，也有很多国【guó】企大企业主动服务【wù】他们的供【gòng】应商，输出精益管理、供【gòng】应链【liàn】管理、低碳节能的课程，提升供【gòng】应商的【de】经营管理能力，提升企业整体竞争力。
很多小企业认为，中国经济要实现高质量发展【zhǎn】，以【yǐ】后还要实现【xiàn】碳中和目标，大企业要负更大责任，有责任建【jiàn】设中【zhōng】国良好的产业生【shēng】态【tài】，共【gòng】同推动中【zhōng】国市【shì】场的健【jiàn】康发展【zhǎn】。
除了建设健康的【de】供应链体系，也必须帮助、督促及协调上【shàng】游供【gòng】应【yīng】链【liàn】企【qǐ】业，不断提高产【chǎn】品质量【liàng】、提高【gāo】安全生产质量，保证绿色低碳发展。
为此，大企业应【yīng】积极发展与上游供应链中小【xiǎo】企业的【de】平等关【guān】系【xì】，主动解决【jué】中小【xiǎo】企业【yè】账款拖【tuō】欠问题。 
03 应收账款问题，考验政府执行力
在此【cǐ】前的调研中，大企业【yè】商【shāng】票应【yīng】用泛滥，严重透支企业信用。一个恒大【dà】倒【dǎo】下去，会导致成【chéng】千上万【wàn】家供应商【shāng】企业倒【dǎo】闭，千千万万个家【jiā】庭失去就业【yè】机会。
企业商票【piào】不是国外的信用证，信用证是经【jīng】过银行授信的【de】。中小企业没【méi】有办法凭商票考证大企业【yè】的信用【yòng】情【qíng】况【kuàng】。也有小企业反【fǎn】映，觉得有商票【piào】总比没有好，即有商票可以【yǐ】确定【dìng】欠款关系，没有打官司【sī】取【qǔ】证【zhèng】都【dōu】难。
只【zhī】恒【héng】大一家企业拖欠账【zhàng】款【kuǎn】将近【jìn】万亿元。国【guó】家统计局数据显示，2022年2月【yuè】末，中国规模以上【shàng】工业企业【yè】应收账款18.84万亿元，同【tóng】比增长14.8%。
但当前的【de】情况是疫情反复【fù】之下，中小企业经营【yíng】显现困难，这就【jiù】会导【dǎo】致出【chū】现就业发【fā】展问题、经【jīng】济发展问题、财政【zhèng】税【shuì】收问题。
针对相关问【wèn】题【tí】，广东省政府最近陆【lù】续出台了【le】一系列政【zhèng】策，希望缓解中小制造【zào】业发展困难【nán】，保证【zhèng】中小制造业平【píng】稳【wěn】、健【jiàn】康发展。
疫情虽【suī】然反复，对经济有所【suǒ】影响，但基本面还【hái】算稳【wěn】定。此时出手整治【zhì】拖【tuō】欠企业账款问题，仍有较好【hǎo】的【de】财务【wù】基础。不要等到经济下【xià】滑【huá】，大【dà】企业也出现【xiàn】经营【yíng】困难，再来整治拖欠账款【kuǎn】问题【tí】，那【nà】时付出的代价将难以衡量。
再【zài】者，现在的技【jì】术手段，包括供应链金融【róng】技术、信息化技术等都较【jiào】为成熟，国家【jiā】的整【zhěng】体财力稳健，对于解决拖欠【qiàn】企业账【zhàng】款问题还【hái】是游刃有余【yú】的。但政府部门需要付出的【de】是信心和【hé】决心。
整治拖欠企业账【zhàng】款，事关市【shì】场机制、管【guǎn】理体制和【hé】商业文【wén】化，并非一个条例、文件【jiàn】就能够解【jiě】决的事，更不是【shì】工信部门能【néng】够【gòu】单独解决的事【shì】情。
根据国务院《保【bǎo】障【zhàng】中小企业款项支付条例》规定：省级以【yǐ】上人【rén】民政府建立督【dū】查制度，对及时支付中小企【qǐ】业款项工作【zuò】进行监【jiān】督检查【chá】。
拖欠账款【kuǎn】的问【wèn】题，涉及银【yín】行、法律【lǜ】、征信、市场监督、经济犯罪等【děng】部【bù】门【mén】，必须综合法律、金融、财政等手【shǒu】段才【cái】能够解【jiě】决。必须在省【shěng】一级以上部门协调下，结【jié】合人大执【zhí】法检查、法院、公安、市场监【jiān】督、银监等部门的职权才能够形【xíng】成有效力【lì】量，给予整治。
这当中需【xū】要顶层设计，形成专【zhuān】项整治【zhì】小组【zǔ】，配置人员及装备，非【fēi】单个政府文件所能代【dài】替。
04 市场的问题归市场，发展与变革或是解题根本
在市场发育【yù】不健全甚至【zhì】是失灵的情【qíng】况【kuàng】下【xià】，政府干预介【jiè】入【rù】实【shí】属迫不得已。但社会【huì】及产业界也要深刻反省中国企业间账款拖欠【qiàn】乱象背【bèi】后的原因：究竟是【shì】基于中国商【shāng】业文【wén】化的传统，还是中国市场经济建设【shè】的问题，亦或【huò】是社会管理【lǐ】的问题？
东方传统商【shāng】业文化中，大鱼吃【chī】小鱼，供应链【liàn】关系中【zhōng】企业【yè】的地位并【bìng】不平等。在日本，大企业也对上游【yóu】供应商采用压价【jià】手段【duàn】，但不会拖欠账款。小【xiǎo】企【qǐ】业则可以通过精益管理【lǐ】、技术【shù】创新实【shí】现降本增效。
中国市【shì】场中存在国企，有【yǒu】些国企运营遵【zūn】行市场经济规律，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。有些国【guó】企，特别【bié】是市场经济【jì】不【bú】是特【tè】别【bié】发达的省份，官本位严重【chóng】，容易出【chū】现各【gè】种各样的问题及纠纷【fēn】。
中小企业一般情况下【xià】不【bú】愿意打官司，不【bú】愿意【yì】走法律程序，观念上【shàng】缺乏【fá】法律意识，文化上希望和气【qì】生【shēng】财，以至【zhì】于能忍则【zé】忍，也导致大企业为所欲为。
微观经济学领域【yù】有“帕累托最【zuì】优”和“帕累托【tuō】改善”这两个概念【niàn】。
“帕累托最【zuì】优【yōu】”指在不减少一方【fāng】福利【lì】的情况下，就不可【kě】能增【zēng】加另【lìng】外一方的【de】福利；而【ér】“帕累托改善【shàn】”指在不减少一方的福利【lì】时，通过改变现【xiàn】有的资【zī】源配置而提高另一方的福利。大企【qǐ】业【yè】是可以通【tōng】过“帕累托改善”达到【dào】产业【yè】效益、企业效益、社会效【xiào】益【yì】的最优。
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【jīng】济的建设及经济体制的深【shēn】化改革，我们【men】相信这些【xiē】问【wèn】题能够逐步得【dé】到解【jiě】决。同时【shí】，随着中国工业文【wén】明的发展，工业文化【huà】中【zhōng】强调科学理性、合理【lǐ】谋利、相互平等精神成为共识，中国【guó】营商环境能【néng】够逐步改善【shàn】。
但市场的问题最【zuì】终还【hái】是要交给【gěi】市场【chǎng】解决，但市场规则【zé】需要设计，更需要迭代及【jí】改【gǎi】善，最终的结果应该是优化，而非伤害【hài】。
